去年“红楼热”中,红学名家周汝昌先生以88岁米寿之年,目失明,耳失聪,仍出版专著15部。随笔集《红楼夺目红》中的一篇《品茶是奇笔》说:“雪芹写‘品茶栊翠庵’一回书,文情繁复,含义甚丰,至今寻绎,不能尽晓,还特通灵之士揭其奥隐。”还说:“在栊翠庵妙玉照应了太君、姥姥之后,单把钗黛二人招呼进作特别款待———宝玉是不请自到,随人后跟的。”为何“她单单不招呼湘云。”对此“纳闷”“存疑”?
周先生的所谓“品茶是奇笔”,是对人,不是对茶?是以艺术人物做为研究的学术见解。对此,不容置喙。但是“红楼热”据说是周汝昌为纪念曹雪芹逝世240周年为起因,形成的特别景致。躬逢如此盛事,我想以周先生的“品茶是奇笔”为由头,把隐伏于锁墨细笔之间的玩味、领悟,“文心”与“匠意”,寻绎辨析,发明推长,将曹雪芹在二百多年前就深意推崇的“茶”?公诸于世,以飨茶人。
神采风流,兴衰历尽的曹雪芹,“琴棋书画诗酒茶”样样精通。尤其于“茶”可称得上是千古知音。所以能在《红楼梦》第41回中写出“栊翠庵茶品梅花雪”这么经典、高雅、精彩纷呈、脍炙人口的千古茶绝唱。妙玉请钗黛宝玉三人吃“体已茶”时,把收藏的珍品茶具“”匏器茶具给宝钗用;用在灯下能呈黄色的珍贵犀牛角做的“杏犀”茶具给黛玉用;给宝玉用的是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大盏。取出深埋地下的五年前在苏州玄墓蟠香寺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水“另泡了一壶茶”。泡了一壶什么“茶”?没说。这就“奇”了?《红楼梦》涉及到茶的回目,都写出了茶的名字,如第8回的“枫露茶”;第25回的“暹罗茶”;第61回的“普洱茶”“女儿茶”等。珍品名茶是显示皇亲贵戚身份的东西,“一部《红楼梦》,满纸茶叶香”吗?为什么这壶“茶”没名字呢?对此,不少专家学者表示关切和遗憾!如前辈专家邓云乡先生,生前在《红楼梦》中说:“雪芹写‘吃体已茶’而没有写名特殊的茶叶,只说了半天水,不能不说是遗憾”!
栊翠庵是个“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”的诗境所在。“有境界,则自成高格”。大观园的主人们,来至妙玉处品茶,自然是最高规格接待。择茶用水当然不能一般。历史文学巨人,奇才异质,涵景高深的曹雪芹突破古人融雪烹茶的藩篱,写出用玄墓蟠香寺前梅花雪水烹茶。现代学者曹聚仁《行万里记》中写到:“居人种梅为业,花开数十星,一望如积雪,故名‘香雪海’。”说的就是此处。水的来源言之,真实可信。冷艳
香清的梅花雪水烹茶,也只有钗黛玉宝玉三人才配享用。“栊翠庵茶品梅花雪”写得如此出神入化,无疑注入了作者的情感。周汝昌曾用清代潘德兴的笔记《金壶浪墨》中说的“写到的雪芹情况和读《红楼》感受说,书中的宝玉的情况分明是作者自喻自况(大意)。”而妙玉壶中泡的什么“茶”?不说出来,难道是雪芹偶有疏漏,还是另有深意存焉?这正是奇妙之处?“宜掩者掩之,宜屏者屏之。”“常倚曲阑贪看水,不安四壁怕遮山。”是意在含蓄。什么“茶”?书中用宝玉“细细吃了,果觉清淳无比”。轻轻一笔带过,蕴籍有余味,十分得趣!
妙玉在宝玉生日时,让人送红梅,自称“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长”。今日栊翠庵得以直面宝玉,外人看来是请钗傣玉宝玉三人品茶,实际上这“茶”还肩负着对宝玉传情达意的重任。深藏已久的对宝玉炙热的爱,足以融化梅雪花,像梅花一样高傲冷艳的妙玉,今日在壶里放了什么“茶”?已然成竹在胸,她要让座上客知道这“茶”,既是显示她身份的“天下第一茶”!有是暗示宝玉她与宝钗黛玉二人是不同的“传情茶”!最近翻阅红楼梦名宿冯其庸先生瓜饭楼重校评批本《红楼梦》,见第41回的“轻淳”的注释,对各种版本不同的注释中可看出,用形容词“浓淡”的“淡”字意相同。有“轻淳无比”这样品质特点的“茶”是什么茶?查找有关茶的文献记载,当以康熙时,钱塘人(今杭州)文学家陆次云的记载最为贴切可信。陆次云曾任江阴知县,在他的《湖壖杂记》中载有:“龙井茶,真者甘香而不洌,啜之淡然,似乎无味,饮过则觉有一种太和之气,弥沦于齿颊之间,此无味之味,乃至味也。”当带陈宗懋院士主编《中国茶经》中说:“龙井茶的特点是香郁味醇,非浓烈之敢,宜细品慢啜”。这不正是宝二爷赏赞不绝的“细细吃了,果觉轻淳无比”的“茶”了么!至于宝玉的赏赞不觉里是否还有对人的赞赏,那又是红学家们的事了?
去年暮春,茶友们参加杭州的“茶为国饮,杭为茶都”盛会归来,带回真正极品“狮峯龙井”,用盘山泉水烹之,呈略黄的汤色,细细品谋,香气高锐,入口似觉清淡无味,少顷,一股清气自脑后升起,无些许浓烈之气,有通彻恬淡之敢!“果觉轻淳无比”。有人说品饮龙井陈茶与新茶比,如半老徐娘与二八少女。这我倒没觉出来。不过这茶是还缺少了些什么?哦,是少了妙玉手上的那梅花清香!
《红楼梦》中的“栊翠庵茶品梅花雪”品的是一壶龙井茶。读者诸君,谓予不信,请尝试之,方知余言不谬也!